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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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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上

錢亮給白娘運來一方半木料,送給他們做家具。杜先生夫婦的家具都是單位借的,床、兩抽桌、洗臉架上都有白漆寫的單位名字和家具編號。

下鄉知青每人有一方木料的伐木指標,用來建房,錢亮知青組有三方木料。

錢亮在山上就跟田隊長說好了,不用建房,這三方木料留一半給隊上,另一半他拿去做家具。

木料運到,白娘把家裏鑰匙交給錢亮,低聲道:“你先回去,後邊院子裏住了個人,你去就看見她了。”

聽口氣是個熟人。

白娘在後院挨廚房搭建一間小屋,有扇玻璃窗,門關著的。

錢亮和農民把木料堆好,送農民上車走了,又走回小院。這時小屋門開了,秋霞微笑著走出來。

她懷裏抱著嬰兒,頭發有點亂,眼皮稍有點浮腫,可皮膚還是光彩亮麗,身材也沒有改變。

“哦,秋霞,你生了!”

“都三個月了。”

“哪天回來的?”

“昨天。”

“浪子,他現在……”錢亮不知問浪子合不合適,還是忍不住問了。

秋霞容顏平靜,道:“昨天我把娃兒抱到拘留所去了,給他看,他的女兒。”

哦!錢亮心頭一熱,走攏看她的女兒,低頭之際又看秋霞一眼。秋霞也看著他,這麽近沒有斜睨,目光只稍微有點狡黠。錢亮對秋霞目光又愛又怕,此刻只有愛的分,可以讓它穿透自己的心。

秋霞見錢亮眼瞳有亮光會轉動了,臉殼變柔和了,暗暗稱奇。隔這麽近,額頭差點挨著了,兩個心都在跳。

錢亮用食指去觸摸嬰兒嬌嫩的臉,過去秋霞一定會避開,她此時也沒多想,就把嬰兒遞給錢亮:“當叔叔的喜歡,你就抱一抱吧!”

錢亮雙手抱著嬰兒打個旋,轉回來騰出右手,竟沖動地想把秋霞也抱起來,秋霞像看穿了他,退後兩步。

“錢亮!”她叫道,“你變了!”

接過嬰兒問:“你怎麽變的?”

錢亮覺得奇怪,我心如一,明明是你變了,不再躲我,可能因為你有了娃兒。

答道:“你才變了,對我。我也很好奇!”

秋霞偏說:“我是因你而變。想知道,你怎麽變的?”

錢亮背後傳來白娘的聲音,白娘走進院子說:“你兩個莫打啞謎了。錢亮,我也想問秋霞的問題,你怎麽變過來的?”

秋霞說:“其實,我是在明知故問,”先笑著看一眼白娘,又看著錢亮,“是那個叫翠枝的混血兒女孩,給你帶來的,是不是?”

這個惡魔,他只覺得自己內心變善良了,看周圍世界順眼一些了,完全不知道自己帶著張表情相反的面殼,笑像哭又像恨一樣,欲恐嚇人擠出的反而是笑的紋路,事不關己的模樣面殼像要吃人。

笑道:“呃,你說的變是指……”不再說下去了。

白娘走去看錢亮堆放好的木料,高興道:“呀,這麽多,起碼可以做兩套家具!我們一家一套。”

錢亮道:“我不要,也沒地方擱。白娘,秋霞住在這裏,像白娘在金屋藏嬌。”

“承誇,真是金屋那就好了。”

秋霞說:“我順便給白娘帶點東西來,她看見娃兒有點拉肚子,就硬要我住兩天,等娃兒好了走。

“我說白娘,我住在這裏不影響你們?她說影響啥子?就算浪子有□□,你又沒有□□,何況你娃兒才幾個月。”

白娘說:“好,不在這裏說了,進來喝茶。”

她實際沖的咖啡,道:“這咖啡豆還是範正勇和孫廣厚送的。”

秋霞呷著咖啡又說:“錢亮,我不相信我的命苦,我遇到的都是好人,白娘、杜先生、林芬、長江,農場的很多,數不完,還有你。”

“秋霞,我抱了抱你們娃兒,就叫好人了?不過以後,你有事情,盡管帶信給我。”

“尤其是林芬兩口子,浪子關起後,林芬怕我慪氣影響娃兒,叫尹老師送我回市裏。我走了,她就代我去看正勇。

“她那天像農婦一樣,用小背篼背著一歲多的兒子,手裏還提著幾斤炒面、一瓶豬油、一塊幹巴牛肉,到縣城拘留所去探監。噢,我說這些你想不想聽?”

白娘道:“他想聽,你說。”

錢亮道:“林芬不簡單!從你們宛丘到城裏,不通車。”

“哼,你們不曉得,好艱難!走幾十裏路都不說了。她後來說,在登記室裏她拿著表格,在‘關系’欄裏下不了筆。她想填成表妹,又怕要先拿進去核對。管監的看她拿起筆猶豫,馬上就懷疑了,問她,你們是啥關系?

“林芬只好說,我跟他愛人是一個組的知青。管監的說,啥子?還以為你是他婆娘!走走走!做起要推她的架勢,她背著娃兒,才沒有真的推。

“林芬趕忙說同志,他愛人是大肚子,就要生了,走不動,所以我來……

“管監的說,走不動就算了,他又沒有死人,非要來看?走走走!聲音把背篼頭的娃兒都嚇哭了,林芬肩膀抖啊晃啊都沒有用,只有蹲下來,把背篼擱在階沿上,然後把娃兒抱出來,取出先就準備好的奶瓶,想坐下給娃兒餵奶。

“本來歲多的娃兒可以吃稀飯、米粉,出來不好帶,帶的奶瓶。管監的硬還要攆她走,出去出去!手把桌上裝炒面和幹巴牛肉的包包一推,奶瓶咣當掉在地上,摔得一地的牛奶和玻璃。

“這一來,管監的看到斷了娃兒的奶,才不吼了。娃兒又不懂你是個啥地方,好陰森好恐怖,一直哭。

“林芬也差點哭了,都隔了好久的奶了,迫不得已,也不顧管監的在旁邊,她撈開衣裳,拿咪咪把娃兒嘴塞住。這樣子,管監的態度才緩和了,她才終於見到了正勇。”

白娘道:“說明管監的,也還有點人性的種子。”

秋霞淡淡一笑:“特殊情況,萌了點芽。正勇說的話,就是他不曉得還要關好久,娃兒生了,一定要把娃兒抱起去看他。我所以娃兒才三個月,就回來了。”

次日是星期天,天氣好,杜先生夫婦說去月亮湖劃船。秋霞道:“我背起娃兒去呀?”

白娘道:“我們換起背。”

錢亮道:“我也可以抱!”

秋霞笑了起來:“那好。”

先就將娃兒遞給錢亮。去“金屋”換了衣裳出來,穿條輕盈的暗花綠裙子,米黃色花邊衣領的上衣。

白娘笑道:“你生了娃兒,身材一點沒有變,照樣穿裙子!”

秋霞笑道:“白娘,你做裙子的話,我陪你去做。”

白娘說:“你裙子好看,什麽料子的?”

“泡泡紗的,不起皺,不褪色。”

錢亮對白娘笑道:“聽子羽說她最愛穿綠衣裳。公社開會或趕場,綠衣裳的影子飄在哪裏,知哥的眼睛就往哪裏跟。”

秋霞笑道:“我幹脆說了吧,綠衣裳的秘密,其實,我過去愛穿綠裙子。我媽說鄉下不興穿裙子,我才做了兩件綠衣裳帶下鄉。”

錢亮笑道:“頭回見你穿裙子。好像還是綠衣裳好看。”

杜先生笑道:“哈哈,那是你的第一印象。小秋,我還要問你,守了幾年的戒條,在這裏不穿裙子,你今天因何要破戒呀?”

秋霞道:“我回家這幾個月,把什麽都想通了,這樣不興,那樣不準,我偏要興!偏要穿!”

船上,白娘、秋霞並排坐著,抱娃兒,白先生、錢亮一前一後劃槳。

娃兒在白娘懷裏。秋霞道:“謝謝白娘帶我們到湖上來,好說話。”

扭頭對錢亮說:“我在市裏聽別人說,不小心收到了某外臺,說知青孫猴先生,領導一支游極隊……”

錢亮“嗤”笑了起來:“真的說‘孫猴先生’?”

“真的。他現在哪裏去了?”

“我也不曉得。我最後一次見到他,分手時我說猴哥,我看目前的形勢,都到收的時候了。

“他回答說,當慣了散仙,早就當不來順民了,我寧願化作一顆流星!”

錢亮沒有說的是,他有支槍,分手時孫猴找他借,他先不肯,並為之分析形勢。孫猴的化作一顆流星之言令他改變了想法,就把槍掏給孫猴了。

他後來被抓判刑,U市參加伍鬥都是次要的,主要就為這件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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